张平:反犹主义问题断想录 

张平:反犹主义问题断想录 

当世界陷入反犹主义狂热,阿猫阿狗都跑出来有鼻子有眼儿地宣讲犹太人有何等可憎的时候,我们要明白这不是因为犹太人犯了什么滔天大恶,也不是因为犹太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新近被人抓到了,而是因为世界陷入了一场难以自拔的深层危机。

反犹主义是西方文明肢体上一个挥之不去的脓疮,每逢危机就必然溃败流血,危机过后则结痂愈合,有时(比如二战以后)甚至愈合到让人误以为其已经消失的程度,但下次危机到来时,一切都会故态复萌。如此周而复始。不过,这脓疮本质上只是病症,并非病因;正如犹太人问题是一种症状,而非疾病的缘起一样。这种病症最初是西方文明专有的,后来传染到伊斯兰文明,近年来则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传染到了世界其他地区。

久而久之,反犹主义成了西方人不可救药的文化陋习,不仅当权者拿反犹当法宝,任何人只要失败,都会倾向于拿犹太人当出气筒。因此,一种社会力量,一种政治势力,无论当权不当权,在其倒霉的时候都会像吸毒一样狂飙反犹主义的言行。今天西方世界左派充当反犹主义主力的现实,与二十世纪左派乌托邦理念大溃败有密切的关系。吊诡的是,相当一部分犹太人几乎是天生的左派,现代世界左派思想的主要遗产几乎都跟犹太人有或多或少的关系。以色列国福利制度差不多是左派社会理想的完美实现——即使是最右翼的以色列政客,以他们的社会福利理念,去了美国都是如假包换的左派。然而这一点对于犹太人和政治左派的关系没有任何帮助,拉犹太人当盟友远不如制造对犹太人的仇恨划算——盟友总能找得到,能轻易煽动仇恨的替罪羊则不那么容易发现。不搞反犹主义,难道我们想让左派大佬们自己对失败承担责任吗?!

跟其他的仇恨言行比起来,反犹主义有两大特点:其一是气势汹汹,总是举着冠冕堂皇的大旗——过去是替耶稣基督复仇,今天是替巴勒斯坦人打抱不平。其二是人多势众。因为旗帜冠冕堂皇,没人敢出面反对,所以从古代的西欧小镇到今天的联合国大厦,一旦开始反犹,就是人人喊打喊杀。那些从来互相看不顺眼的个人或国家,在反犹这件事情上通常都能沆瀣一气,勾肩搭背。

反犹的狂热,跟智商高低、教育水平乃至道德素养都没什么关系。今天的美国,反犹的先锋不是犯罪高发区的吸毒瘾君子,而是哈佛耶鲁这些常青藤名校的高材生。BBC、《纽约时报》这些以现代新闻道德自我标榜的传统大媒体,很多时候只要沾上以色列、犹太这些题目,就会立刻失心疯大发作,消息来源也不问了,信息真假也不核查了,新闻客观中立的道德也不讲了。如果被抓住报道失实,实在无法抵赖,它们会在一个鬼都找不到的角落里悄悄发个更正,连基本的媒体尊严脸面都不要了。文化中的痼疾,往往会让最聪明的头脑在一瞬间失去所有的理智——这是我们能给他们的最好的评价了,在这里我们摒弃了有关贪婪、险恶、狡诈等所有道德品质方面的猜测,只是如实描述一下他们丧失理性和逻辑的实际情况。

犹太人不是上帝,当然有犯错误的时候,个别人也会有犯罪的时候;以色列国跟其他现代国家没有本质区别,别国犯的错误以色列国也一样会犯。但这一切都构不成反犹的合理基础——如果因此就应该反犹的话,请把你的仇恨言行乘上十倍,放到其他的民族国家头上去,我向你担保你大概率不会冤枉他们。

因为我们要明白一个基本事实:平均来说,犹太人比其他族群更少伤害他人,而以色列国比大多数国家更多地遵守国际法。

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犹太人道德素质特别高,或者以色列国的法律意识比其他国家强,而是因为犹太人,包括今天的以色列国,过的是一种显微镜下的生活——无论他们干什么,都会被人放大千倍万倍,拿去添油加醋地满世界讲他们的坏话;更多的时候是犹太人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被人捏造出是非,并且同等级加以放大与传播。在这种敌意环境的严密监视之下,犹太人和以色列国不太可能故意去干一件什么坏事,更不可能搞什么控制世界的阴谋,他们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是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犯任何规矩,不去冒犯任何人。以今天这场战争为例,对以色列国防军行为的监视不仅来自于敌对国家,来自充满偏见而且使用哈马斯恐怖分子当记者的西方媒体,而且直接来自于以色列最大的盟友——美国。美国确实给了以色列不少武器,但以色列需要向美国讲清楚每一件武器的使用情况,并且保证不使用这些武器干违反国际法的事情,这在人类历史上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以色列著名的左派媒体、整天把以色列国骂得体无完肤的《国土报》,今天也忍无可忍,登出了一篇题为《国际社会对以色列国的要求是对其他国家的两到三倍》,应该说,“两到三倍”还是非常低的估值,实际情况要夸张得多。

因此,以色列国防军对国际法的敏感程度是绝无仅有的,这是一支“带着律师去打仗”的军队。如果前线部队发现一个目标,向司令部申请对其加以摧毁的话,后方指挥官要把方案送到以军专门的国际法律师办公室,由律师们研究确认合法性并签字同意以后,才可以进行打击。由于这个申请过程相当长,很多时候前线部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逃走。这是以军前线部队抱怨得最多的事情之一,也是造成这场战争中以军进展速度慢的主要因素之一。

当然,这样小心翼翼作战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加沙战争打到今天,巴勒斯坦方面武装人员与平民的伤亡比例大约是1.2比1.6,也就是说,每消灭一名巴勒斯坦恐怖分子,巴勒斯坦平民的相关伤亡不到两人。在人类军事史上,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要知道二战时武装人员与平民的战损比是1比9,美军海湾战争时千小心万小心,战损比仍然有1比3。不带偏见的话,我相信任何人都会同意以军在这场战争中保护平民的措施应该进入所有军事院校的教科书,并成为今后战争的标准和规则。

当然反犹主义者对这一切都是视而不见的。他们会拿着每一张平民伤亡的照片,向你鼓吹巴勒斯坦的平民何等悲惨,而绝不会告诉你,不造成平民伤亡的战争在人类历史上从未存在过。他们当然更不会提醒你:是谁用惨绝人寰的屠杀、强暴等罪行挑起了这场战争。

正因为如此,反犹主义不会减轻危机的程度,不会降低危机所造成的损失,当然更不会解除危机所带来的苦难。反犹主义者会让人误以为犹太人或者以色列国是人类一切灾难的根源,只要消灭了犹太人及其国家,人类就会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事实则是:无论欧洲人灭掉了多少个犹太社区,黑死病一个人都没少杀;杀害了600万犹太人,纳粹并未因此逃脱惨败的命运。与此相关的是:当犹太人倒霉时,其他人通常也不能幸免。600万犹太人惨遭纳粹毒手之际,参战国的军民每天都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很多国家最终的死亡数字并不比犹太人少。所以,看见犹太人遭难,不要幸灾乐祸,更不要推波助澜,反犹不会给你带来工作、住房、金钱与好运,恰恰相反,当反犹公开发生时,你往往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有可能成为“下一个”!

反犹主义问题是对人类良知的终极检验!在今天这个互联网垃圾信息充斥的世界里,反犹主义是一张没有人能够免考的卷子。在相当多数的人答错了这道题的情况下,与反犹主义作战,你需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和决心。

如同过去2000年的历史一样,21世纪,人类的良知也将与反犹主义的邪灵进行殊死的拼搏。而这场拼搏的重点之一将是有效建立“反以”与“反犹”之间的联系。以色列可以被批评、犹太人可以被批评,但我们必须界定清楚哪些是正常的批评,哪些是打着批评名义的反犹主义。可以欣慰的是,主流思想界正在进行这方面的努力,在不远的将来,蒙着“批评以色列”面具的反犹主义者将无处遁形。

我们生存,不仅仅因为我们有能力承受苦难,更因为我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作者为: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东亚学系教授张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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